盐水桂花糕

=桂知延

【裕忍】人造流星

@阿澄 的联文!

从四月开始陆陆续续合作纠结了个把月真的太不容易了………我们希望这是一个打破裕忍同人一向风格的作品,希望有好好地表达我们的想法!

*注意:含微量麻油→忍情节

*总字数2w5


“但是每当我回忆起此后所经历的一切时,我总是问自己:我一生中究竟有过什么东西呢?我回答自己:有过的,只有过一件东西,就是那个寒秋的夜晚。”——《寒秋》蒲宁


(序) 开端

即使是过了许多年的某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葵裕太仍会想起学生时代他告白成功的那个晚上。


他和同级的仙石忍曾短暂地交往过一段时间——虽说这是事实,但也仅是极少部分人的事实,除了他的哥哥和与仙石同队的南云和高峯,也许再也没人知道——或者直接告诉他们,也鲜少会有人相信了。很难追究是什么时候开始,是谁先起意,又是怎么结束的。


就在高中一年级那个炎热的夏天,在祭典烟花刺鼻的气味中,人造流星曳着虚幻但绚丽的长尾,以夜空为画布描绘出一幅幅作品,每一次爆鸣都构成每个人对夏夜的难忘回忆。葵裕太嘴角还残留着甜到发腻的苹果糖,说出了在脑海里复盘了千百万次的那个词。


他现在身处人群之中,冷风溜进羽绒服的缝隙,眼睛也被吹得发涩,有些睁不开。新年的烟花在头顶炸开来,就和回忆里的夏日祭一样,人造流星的尾巴一条接着一条地失去光亮,变成一缕缕黑烟。身边的路人因为手速不够快,慌忙点开手机摄像,想要记录眼前的景象,还是错过了最后一发烟花。


烟花是时间的艺术。葵裕太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看到的这个说法了,但他很赞同。仅此刹那的绚烂,却在观赏者的眼里、心里留下永远的痕迹;就算用多么先进的设备录像再现,也永不及亲眼见证那几秒光辉闪现带给人的震撼。烟花是终将消散的烟,你只能珍惜它燃烧的瞬间,再用几千、几万倍的时间回味它。


(壹) 夕照

分班表刚被贴上公告栏,就引来了嘈杂的讨论。就连足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居然也无法眷顾自己,这张平平无奇的纸张好像在嘲笑他夏夜上的冲动之举,白纸黑字把两人的名字分割开来;旁边其他人的声讨让葵裕太感觉更眩晕了,恍惚之中他看见忍在人群拥挤中看见他,因为看不见表的内容而问他投来询问的目光。葵裕太一怔,退出了人群。


“我们俩好像…没分在一个班。对不起…忍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他看见仙石忍向后退了一步。


葵裕太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吞回了肚子里。


他明白不是分了班就代表着不能再见面,只是他联想到就此之后两人的交集也限于“同级”——考虑到组合发展方间的不同,流星队和2wink进入了不同的事务所——也就是说,工作活动也没能在一起。他不想做一个悲观者,可也不知道怎样做一个乐天派。


事务所内活动自然不可能在一起,和2wink还是“梦之咲-ES大楼-星奏馆”三点来回基本不变的活动范围不同,流星队因为有两个已经毕业的学长,队长的交接也花了很多精力。一开始葵裕太还试图去找仙石忍一起回家,但是只有极少数的机会能看见那个小巧的身影坐在窗边——就算能见到,也只能看见往日充满活力的人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不小心昏昏睡去,任凭余晖把自己的脸烧得红热。


“啊,裕太君!在下明天下午可能要先行告退了是也...!”


“是流星队的事情吗?”


“最近真的很忙是也......”


“没事啦,看到忍君这么努力我很开心哦?”


这样是否算是一种自厢情愿呢?他看着燃尽的夕阳直直坠下天空,忍不住如此想。葵裕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仙石忍侧过头去看身边的葵裕太,对方也回过头看着自己。


“忍君可是要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偶像嘛!”葵裕太补了一句,撑着腰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


又一天黄昏降临,放课铃声早已敲过第三遍,操场上社团活动的喧闹声依然嘈杂,二年级无论哪一间教室里都空无一人。


(贰)同级生

仙石忍觉得自己对所有事都同等地重视,不管是流星队也好,学生会、广播站、社团活动,还有桃桃雷雷的饲养也是,任何一份来之不易的羁绊他都如数珍宝,但是他认为自己在经营感情这方面好像显得格外地拙劣。国中孤独的每一天里,他曾无数次白日梦,等自己上了高中,也许会有一个愿意和自己共享同一份友谊的朋友,他不奢求那之上的其他情感。没想到等这一天真正来临,一切好像比自己设想中更加顺利,也更加糟糕。


自己会喜欢上葵裕太可以说纯属“意外”,如果按照仙石忍以往的行事风格来说,他们俩这辈子毫无交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高超的装死技巧和生人勿近的气场已经在仙石忍的人生中有意或无意地斩掉很多没有开始就结束的羁绊。不过葵裕太说,他第一次在鬼屋的活动里见到自己时,就不由地想:“我有一种会成为这孩子最好的朋友的预感”。


他不能说葵裕太错,也不能算全对。葵裕太和自己完全不像:不管是喜欢或讨厌的东西,还是身高、体型、饭量,还有擅长的技巧、喜欢的漫画......世界上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也许不多,但性格完全相反却仍能成为挚友的例子更是大海捞针。如果没有他没有主动和自己搭话,如果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怯懦,如果没有他在自己紧张得连口水吞下都反胃的时候安慰自己,或者,如果他没有说他认为他和自己是最好的朋友......仙石忍本以为,葵裕太曾经帮助他做的一切,就算葵裕太从一开始就不在自己的人生里,只要时间足够,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只靠自己的能力做到同样的事,不需要别人的妥协和帮助;但等到自己真正渐渐强大起来,仙石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葵裕太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早就不止是用一份友谊可以称量的了。


现在他面临着流星队三年生毕业的问题,想要加入流星队的孩子还等着他这个也刚从“后辈”身份毕业的“前辈”的领导,即使还有南云这个准队长,高峯也在和自己一起努力,但一下压上肩头的重担和外界蝇虫般的舆论杂音让仙石忍心力交瘁。


到底要怎么在各种羁绊里找到平衡呢?仙石忍头一次感到有这么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烦恼。甚至没等他开始想,和葵裕太的羁绊就已经流沙般从自己的指尖里滑过,仙石忍什么都没抓住。


半年前和哥哥因为个人工作分开三个月后,面对葵日向夸张的“表达爱意”环节,葵裕太嫌弃他像个“熬不过异地恋的小女生”。这只是一个通俗的类比手法,但是他没想到,这个类比居然有一天会在这么让人尴尬的状况下,被安放在自己和仙石忍的身上。


时间好像过得太久了。上一次和忍君一起回家是哪一天?是周三还是周五?最后一次见面、上一次两队一起活动又是什么时候呢?记不起来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葵裕太发现自己甚至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先提出要结束这段基本上没变化的关系——也许根本就没有人提出要结束,但是“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被双方默认了。


葵裕太知道自己的预感应验了:现在他们仅存的关系只是“同级生”。


(叁)彗星撞地球

“...忍!”


“......仙石忍!”模糊的环境音里突然一道刺穿安静的声音把仙石忍拉回了现实。会议桌旁围坐的STARPRO的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那一声唤回自己思绪的呼喊来自队长千秋,南云铁虎和深海奏汰和其他人一样看着自己,坐在自己旁边的高峯翠也担忧地把手掌放在了自己的右膝上。


“仙石君?刚才我说的你有听见吗”天祥院英智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依旧挂着风淡云清的笑脸,好像一眼看穿了自己走神的原因一样。仙石忍想说什么,但是被大家如此注视,他知道自己无法掩盖从会议开始五分钟之后就再也没听进去的事实。


沉默在会议室内弥散。


“呵呵...看来是走神了呢。我们现在在说流星队的事情哦。”天祥院英智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掷地有声,“最近关于流星队的舆论里关于仙石君的也不少呢。”


天祥院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流星队的其他人,眼神里好像带着警告的意味,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天祥院没有再在这件走神的小事上多花时间,话锋一转,大家的目光也纷纷从仙石忍身上收回了。


......


仙石忍初看见这条爆炸性的新闻,是在昨晚做完针对新成员的特技训练之后。他昏昏沉沉地瘫在床上,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在推特上刷到的两张狗仔抓拍。可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内容的严重性,仙石忍微薄的意识就已经先一步飞入梦乡;等到第二天早上被手机的夺命连环响叫醒过来时,仙石忍连眼睛都还糊着,同宿舍的神崎飒马已经把屏幕上的娱乐新闻大标题怼到他脸上了,语气里全是难以置信:


“这不是那位很有名的前辈吗!”


屏幕上大标题醒目地写着“恋爱”“爆料”等娱乐新闻常用字眼。仙石忍眯着眼努力看清刺眼的屏幕里余下的内容,现在他的意识终于足够理解这两张跟拍的信息量之大了——照片背景是霓虹灯也照不到的阴暗小巷,一男一女亲昵地搂在一起,两人在另一张照片中甚至已经唇齿相交,用“铁证如山”来形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画面的主角明显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的动作已经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了句号。照片后面跟着一长串的聊天记录,但仙石忍不想再看了。照片和标题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都是炒出来的...原来是真的啊......”神崎飒马用一种后知后觉者的疑惑语气不断地重复着大体意思一致的感叹。


偶像恋爱是原则性问题。选择成为偶像,意味着放弃了将自己暴露在爱神丘比特面前的机会。如果你一定想品尝这颗娱乐业“禁果”——藏得好倒也算了,但无论怎样,只要你被“石锤”了恋情,你就会被永久地除名。多少梦想和努力付诸东流,换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舆论和你已经捧不住自己饭碗的事实。


现在的仙石忍和葵裕太已经是半只脚离开梦之咲的状态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完全的职业偶像。集中封闭式的梦之咲教学模式让校园恋爱变得无足轻重——但出了社会可就完全不是这一回事了。神崎飒马在检索栏打上这位前辈的名字,各种愤怒的言论一下被刷新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


仙石忍在背后看着床边的神崎飒马一条条地刷着趋势,一股窒息的代入感涌向心脏,各种用词肮脏的句子中夹着的好像也已经变成了葵裕太和自己的名字。


业内基本人尽皆知的偶像恋爱被曝的新闻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席卷了整个梦之咲,稚嫩八卦的一年生们尤其乐此不疲地讨论这件事。被爱神“不幸”眷顾的偶像很多,藏不住地下恋情的也不少,有些恋爱新闻的保鲜期最多不超过24小时,大家之所以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是因为涉事人名气之高。


不过,舆论的雨点打在个人的身上就是一整座大山,无论名气高与否,造成的打击是绝对不会小的。以二位一体为卖点,一人倒下直接等于组合散架的2wink如此脆弱;流星队怎么说也是个老牌的组合,如果真的有谁闹出乌龙来,也颇有要被钉上耻辱柱的架势......


仙石忍不想再胡思乱想了,同时想着训练的内容和无时无刻不在外溢的担忧让他的大脑已经超负荷运载了。


“呜咪...忍君要不要回去休息啊......感觉你站着都可以睡着了。”一向最爱逞强的南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仙石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上下眼皮已经粘连在一起,猛地摇晃了两下脑袋想让自己清醒。


“在下没事的是也...!”


“不要勉强自己啊......”高峯翠跟着仙石忍左右不稳的脚步调整着自己的身体朝向,时刻准备接住好像下一秒就要膝盖一软昏过去的仙石忍,“上次的分队活动也是...明明交代忍君要带训练材料来的,结果忍君两手空空就来了,走路也感觉好像在飘一样...我都以为忍君要渡劫成仙了......”


仙石忍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最近真的很不对劲,训练的重压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就算体能如何优秀也扛不住这样精神上的疲累:他开始频繁地出各种状况,一开始还只体现在训练时的小失误,但在两个月前的公演,他表演最擅长的杂技时居然差点摔下舞台;粉丝们一开始只是调侃他的快要摔下去的动作蠢得很可爱,但随着各种活动访谈中仙石忍表现出来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外界渐渐冒出了或担忧或质疑的声音。这件事让仙石忍很受打击,他日复一日地鞭笞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对得起身边的人,既然自己现在出了状况可能影响到流星队的其他成员,那就更应该付出加倍的努力去纠正自己的问题,提升自己的能力——但事与愿违,仙石忍越是想靠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来调整现在糟糕的事态,失误越是层出不穷。他不是那种要把努力当作一种炫耀的招牌往外挂的人,但这场纠结的战争只有他自己看得见,不管他如何拼命,大家都只能看见他力不从心的那一面。


现在的仙石忍每一步都像在一个杂技演员走在钢索上。他站在精神决堤的边缘向下看,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想要把他推下悬崖。


在下必须更加努力,更加小心是也。仙石忍凝望着深渊,不由地想。


(肆)葡萄藤下

“能够收获爱情的葡萄汁”。


葵裕太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香水放进铺好软垫的礼盒中,又用黄色的丝带打上精致的结。他把小小的礼盒捧在手心里,想起昨天给仙石忍打的那通电话。他总觉得仙石忍面对自己想要见面的请求犹豫了一下,但又反复告诉自己说,忍君答应得那么爽快,哪里有犹豫——或许是有吧,葵裕太不敢确定。他和仙石忍的关系说不定现在正站在悬崖上头,可能下一秒就会坠落,和寻找葡萄的那一天一样。


——如果不是急于拯救这份岌岌可危的恋情,或许我也不会相信“爱情葡萄”这样的传言。葵裕太轻轻摩挲着缎面的礼盒,发出一点沙沙的响声。但既然有那么多的例子可以证明爱情葡萄的存在,那么就算这只是传言,也值得我去试一试。葵裕太呼出一口气,捧着礼盒走出宿舍门,向着仙石忍的宿舍走去。


仙石忍没来由地有些紧张。昨晚又熬夜改写流星队新live的策划书,虽然赶紧让自己沉入梦乡补补眠,但人还是一样疲倦。从床上迷迷糊糊醒来时,仙石忍一看闹钟就发现离和葵裕太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洗漱整理正襟危坐等着葵裕太来,缓了两分钟才发觉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小时。


那又不是别人,是裕太君是也。在下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是也?是太久没见了吗?仙石忍捏了捏自己的手。在下——和裕太君,是恋人。仙石忍忽然发现他有些难以将自己和裕太君之间的关系定义为“恋情”。压力过载,无法见面,难以对应的日程表,自己和葵裕太这种状态,就像是——异地恋一样。明明是恋人,同校,都是偶像,可见不到的时候也太多了。


——关系在磨损。仙石忍发现自己不能否认这一点。我们这样真的是恋人吗?仙石忍无意识地捏紧了怀中的抱枕,盯着被自己搓出来的纹路发呆。裕太君最近是在做什么呢?仙石忍仔细想想才发觉自己这段时间被各种事务紧紧裹挟。live的策划,个人的工作,以及舆论——那让人听了仿佛在心上扎洞的言论。为了支撑流星队,自己背负了过度的压力,同时也没了去关注对方的心思。但是对对方动向一无所知,似乎也太离谱了一些。这样真的是恋人吗?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忍君~你在吗?”仙石忍站起来,放下抱枕,应着话,向着宿舍门走去。他的手按在门把上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打开这扇门以后,就会面对什么东西。


哎呀,想那么多做什么是也。仙石忍摇了摇头,按下门把,打开了宿舍门。


“早上好啊忍君~啊,你的黑眼圈好重,是不是昨天又熬夜了?”葵裕太看着仙石忍眼下的青黑有些担心。忍给他倒了一杯水,眯着眼睛笑了笑。“在下最近工作太多了,确实是有些忙碌是也……那么,今天裕太君来是有什么事是也?还专门找在下约了时间是也。”


葵裕太把一直捧在手上的礼盒举到仙石忍面前,小心地拉开蝴蝶结,打开盒盖。礼盒的中央躺着一瓶香水,瓶颈处打着小小的丝带蝴蝶结,精巧得让人觉得一碰就碎。葵裕太把它拿起来,握在手心里。“我啊,前几天为了做个人频道,去了一趟附近的葡萄庄园哦。”葵裕太笑脸盈盈。


“传言说,那里的葡萄,是可以收获爱情的葡萄。”收获爱情。仙石忍下意识皱眉。“所以,我就摘了葡萄回来,制作成了香水。它的前调是葡萄,中调是茉莉,后调是橡木香气,调香人说这香水不好做……不过一想到要送给忍君,我就觉得冒那么多风险也值了——”


“什么风险?”仙石忍瞳孔一缩。葵裕太顿觉自己说漏嘴了,但仙石忍此刻正紧紧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传言中的爱情葡萄要去深山里摘。路上我被昆虫吓得不小心跑进深山里面,滑下了悬崖……还好阿多前辈他们及时追上来抓住了我,不然我就要掉下去了。哈哈,那时候我还想着,明明还一事无成就这样要死了真的——”葵裕太打了个哈哈想要把事情一笔带过,却听见仙石忍开口,语气很轻,葵裕太差点没能听清。


“为什么?”


“……嗯?”


“我问裕太君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也。明明可以不进深山里面去的对吧?”


葵裕太顿了一下。“可是传言中有效的是野葡萄。为了忍君也为了我,我必须要把野葡萄带回来才行。”


“可如果乙狩大人他们没能及时追上来该怎么办是也?裕太君就这样死掉了怎么办是也?”


“因为我想用那种爱情葡萄来修复我们的关系,忍君。”葵裕太看见仙石忍抓紧了他自己的衣角。“……我们虽然是恋人,但是完全不像恋人。忍君真的太忙碌了,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上加难,更害怕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你的工作。这样的关系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改善,所以看到爱情葡萄那一刻我就相信了那个传言——如果爱情葡萄有用,那我再去十次一百次,也一定要把野葡萄带回来。就算那只是传言,我也想用这份努力来表达我的心情。”葵裕太说完,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却看见仙石忍依旧盯着他,眼底混杂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可是这没有必要是也。”


葵裕太忽然开始发抖了。仙石忍那双眼睛仿佛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东西,像是在出神,又始终钉在他身上,不可置信、疑惑、愤怒,夹杂起来埋在他那双金色的眼睛里。


“……在下没想到裕太君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是也。如果安全地摘回葡萄也就算了是也,可是你却差点掉下悬崖死掉了,还说‘只要有用就算是十次一百次也要带回来’,可是传言终究是传言是也,如果它不是真的爱情葡萄,乙狩大人他们也不在身边,裕太君就会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是也。”


“如果是想要修复关系,明明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做到,可裕太君却选了一种最虚无缥缈的做法是也。如果裕太君为了摘爱情葡萄而死掉了,在下如果知道了那传言,就会明白裕太君是为了在下才去深山里摘野葡萄,并且最后意外身亡——裕太君是因为在下而死的是也。这件——这件事情,一定会围绕着在下一辈子的,只要想到裕太君在下就会想起来,裕太君的死亡和在下有关……裕太君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在下去做这种事情……”


仙石忍开始哭了。豆大的眼泪从脸颊一路滑落下来,滴在衣服上留下一串水渍。好痛苦啊,为什么裕太君要做这样的事情呢?如果他真的死掉了在下一定,一定会背负着这件事情活下去的,只要想起来就会心中酸涩,是在下害死了他是也。啊,还有那个——仙石忍脑袋里突然浮现了那位偶像前辈在发布会上强撑着露出微笑来应对台下记者带刺提问的样子。裕太君带来的是香水,这种可以在身上留下气味的东西,而且他说“是以做个人频道的名义去的”。那可是在ES的官方频道上发布的视频,如果自己身上有了葡萄的气味,被粉丝或者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注意到了,挖掘出了在下和裕太君之间的恋情,那么所有为了纠正失误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自己也是,裕太君也是,偶像的未来会在那一刻被断送是也。光是想到站在聚光灯下面对堆积成山的不解和恶意,仙石忍就感到头晕目眩——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也?无法理解的心情在怀中翻滚,逐渐染上了怒气,而这份痛苦即将通过语言爆发。


“——那是没有必要的是也!在下不需要这样的东西是也!”他看着葵裕太的眼睛,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葵裕太的衣襟,把对方的衣领拽得一团乱。


但是仙石忍遗忘了一件事。葵裕太的手上,还握着那瓶小巧的香水。双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瓶香水已经脱离了葵裕太的手心,开始坠落。“糟……!”香水上的飘带轻轻触了一下葵裕太的手指,便滑落下去。葵裕太下意识想去接住香水瓶,身体却不受使唤一动不动。快去接住!快去接住!葵裕太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动起来,却无济于事。香水瓶的坠落轨迹在他眼里仿佛放慢一百倍的镜头,但他只能看着它落在地上,磕出残缺的口。


那瓶香水像葵裕太的心一样碎裂开来,精心调配的香水从瓶中慢慢流出。前调葡萄,中调茉莉,后调橡木,一一介绍过的香气在此刻爆发出来,却是在摔碎的这一刻。葵裕太嗅着香水的气息,他想,自己摘的不是熟了的野葡萄吗,现在闻起来真苦啊。


葵裕太抽了抽鼻子,葡萄、茉莉、橡木,美好的香气现在他闻来只觉得刺鼻。他设想过无数种这样美妙的香气出现的时机,却从未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努力被珍视的人贬得一文不值,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吗?葵裕太盯着地上的香水瓶碎片发愣。随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把仙石忍还揪着他衣襟的手挥开。他不去管皱巴巴的衣襟,也不管香水瓶碎片锋利,也听不见仙石忍在他耳边惊慌地说着“裕太君你这样会划伤手的是也”的声音,只是单膝跪在地上,一点点地把玻璃渣捡回礼盒之中。他抬头搜寻了一会儿,拿过桌上的纸巾,抽出几张,小心翼翼地把香水擦去,不放过每一滴,随后把纸巾抛进垃圾桶里,就像抛掉他的努力和真心。


他把礼盒盖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思把目光放回仙石忍身上。忍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两人眼神相遇的一瞬间,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忍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憋了回去,只是轻轻地唤了一声葵裕太的名字。


葵裕太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礼盒,刚才的麻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痛苦。他想,他确实是曾经落入了危险的境地,也知道没有阿多前辈和琥珀的话,他会死在那里。可是这份心意难道是假的吗?“没有必要”,“不需要”,这样斩钉截铁的否定和滑下去的那一刻一样让人感到绝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把自己的怒气压下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对不起啊,忍君。我没想到忍君最近背负了这么多压力……忍君说得也有道理,是我太过冒险了。”


“忍君已经是可靠的前辈、闪耀的偶像了,我却搞得忍君没了我就不行一样……之前忍君培养的流星队新人举办了一场小型live对吧?我还路过去看了一下,能在短时间内把后辈培养成这样,忍君真是了不起。”


“嗯!我明白忍君的意思了,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给你带来困扰真的很抱歉。香水我也收拾好了,那么我就先走啦。”


“等等是也……!”仙石忍伸出手试图拦住葵裕太,但没能拦住。葵裕太避开了他的手,快步走出门去,顺便“咔哒”一声把门带上。


仙石忍揪起一张纸巾把满脸的眼泪擦掉。但是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眼泪就又忍不住向下掉,擦了和没擦一样。裕太君刚才绝对是生气了,在下看得出来是也。在下把他那样辛苦得来的香水打碎了,还那样说他是也。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是也……但是裕太君是——是想说分手的吧。只是裕太君忍住了而已。仙石忍吸了吸鼻子,有些悲哀地想。


——忍君是想和我分手的吧。葵裕太盯着装着香水碎片的盒子发愣。五分钟前他出了仙石忍的宿舍门就开始不自觉地奔跑起来,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宿舍,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谁在追他。葵裕太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却坐在床沿看着自己手里的盒子发了好久的愣。


他说他不需要这样的东西。葵裕太摸了摸礼盒的缎面。流星队的风波他也略知一二,却并不清楚忍承受了这样大的压力。怪不得黑眼圈那么重……葵裕太叹了口气。忍君自己已经成长起来了,不是之前那个需要我来帮忙的仙石忍,他甚至已经可以保护他的后辈了——也因此不能为我们的感情分出时间了对吧?也是,工作上都忙得分身乏术,哪里还有时间来谈恋爱呢……


于我而言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段关系。但既然忍君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多问什么了。葵裕太垂着眼睛,又盯着礼盒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狠下心来,伸手把它抛进了垃圾桶。


(伍)遗憾

“嗯?携手空间发来了信息……让我看看是谁~”葵日向哼着歌,三下两下把头发擦干,拿起了手机。


是杏发来的信息。葵日向看见开头的寒暄,在心里和杏打了个招呼,目光下移看见“Fusion联动”这几个字。唔……fusion联动啊,我记得是包括2wink在内还有四个组合来着。流星队,2wink,Crazy:B,还有Knights。那么我们会和哪个组合一起呢?葵日向继续往下看,看见了“Crazy:B×2wink”的字样。向杏表达感谢之后日向蹦蹦跳跳出了房间跑到客厅,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裕太。


“裕太~君!Fusion联动的最终结果出来了哦。我等下把杏发来的信息也转发给你一份——”日向话都没说完就被呼地一下站起来的裕太惊到了。“我们和哪个组合一组?”


“——是Crazy:B。”


“最后的Fusion组合只剩下两组四队,那么……”葵裕太喃喃自语着。“另一组就是,流星队和Knights。”


他忽然就沉默了。日向低头看了看杏发来的Fusion联动信息,两个Fusion组合的拼接图放在同一排,流星队和2wink正好都在宣传图的上半部分,两张图放在一起,流星队和2wink是那样贴近,但终归能不算是产生了任何联系。


好遥远。葵日向忍不住这么想,那好像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对,我为什么会觉得遥远?日向恍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裕太,却发现对方早就缩回沙发里,用抱枕把自己遮盖起来,像只蜗牛一样试图把自己挤进沙发的缝隙。

“裕太君……?”

没有回应。葵日向不知怎的,觉得葵裕太此刻像盏将要燃尽的灯——灯火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此时的日向还只是单纯地认为,裕太君觉得没和流星队分在一起有些遗憾罢了。

——只是,当他发现裕太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终于把目光转向那个和裕太君关系很好的孩子时,机会似乎已经溜走了。

 

 

(陆)前进

葵日向回忆,自从葡萄庄的节目拍摄之后,葵裕太基本没和自己进行过五句以上的对话,Fusion联动结果出来的那天也是,葵裕太一句话都没说就像软体动物一样挤缩进沙发的靠枕之间。不管葵日向询问什么;回答都是“没事”;无论买了多好吃的晚饭,回答都是“不饿”,游戏启动声之后迎接葵日向的只有震耳欲聋的打斗声和光是看一眼就要光敏性癫痫的战斗画面。

作为双生子,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肯定是骗人的,葵日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提及这件事。葵日向记得一年级时自己和弟弟曾和高峯、仙石他们一起去草莓大棚帮忙,那时自己还是那个自私地希望弟弟长成温室的花朵的葵日向,他记得当时葵裕太面对自己表达出和仙石交友的愿望,还叉着腰狠狠地责怪了他。从那时,甚至更早以前就让弟弟如此在意的那孩子,和弟弟之间的关系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葵日向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就算自己希望弟弟可以做那个被放弃的“葵日向”,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明白弟弟和自己一样执拗,他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葵裕太再往泥潭更深处陷了。葵日向暗暗捏了把汗。

 

2wink日常的训练还是如此。休息时间,葵日向看见葵裕太上一秒对着镜子展现出表演时快乐的表情又迅速地从脸上消失了,一下滑坐到地上,胸口还在起伏着,但葵日向知道这不是因为练舞累坏了。他看着汗水从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脸庞滑落,滴在练习室的地上。

“……如果你有烦恼却不肯和我说的话,我们之间的状况不就是在走回头路了吗?”葵日向放下了手中已经空了半瓶的水壶,站在原地,等弟弟被自己的话抽回神来。葵裕太像刚被唤醒的机器人一般迟缓,睫毛微动,依旧低头盯着地板。不大的练习室里只剩两人喘气的声音和汗水的气味。这个局面保持了好一会儿,葵裕太终于缓缓抬起头去看葵日向,但依然一言不发。

“...我想要帮到裕太君啊。”

“但是这件事和大哥...日向君没有关系吧?”裕太的眉头跳了一下。

“那难道要等事情发展到让裕太君连正常的工作生活都不要了,才算和我有关吗?”

葵裕太没有回答。

“‘我已经不是什么事都要让大哥操心的小孩了’裕太君是这么想的吧?可是如果裕太君不愿意让我帮忙的话,也许最后会让更多人担心裕太君的。”葵日向拿起水壶,手撑着地坐在葵裕太身边,语气放松下来,气氛也缓和了许多。“就当不是因为‘哥哥’对‘弟弟’的过保护,而是‘日向’对‘裕太’的请求吧——裕太君难道不想让事情有个好的结果吗?”

葵日向瞥见弟弟盯着自己看了一会,把头埋进手臂之间。

“......嗯...谢谢。”葵裕太回应的声音闷闷的,小得几乎听不见。

“裕太君是在说谢谢我吗!”葵日向作出被感动的夸张表情,叫着喊着把葵裕太抱住,但动作和言语的激动相反,力度十分温柔。

……

杏子抱着复活节企划初稿在食堂出现的时候,葵日向正拿餐盘端着一碗热乌冬加两串糯米丸子和一彩搜寻着食堂的空位。说是关切工作过分努力的杏子,实则更多带着亲近目的,两人立刻“包围”了还在执笔圈点企划书的杏子。

座位都还没被捂暖,视线里突然出现的小小的紫色身影挑动了葵日向的神经。仙石忍站在食堂入口,手里端着午餐,四处张望着空位——这么碰巧?葵日向愣了一瞬间,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是带着任务来找人的,没想到都用不着自己行动,对方就主动现身了。

“加上忍君的话就更热闹了不是吗——我去叫他过来!”

葵日向鱼一般溜出了圆桌的软座,目标明确地穿过人群。

 

“就这么顺利地说定是我们几个真的可以吗…?”随后加入这个“午饭圈子”的影片美伽也被迅速划定为活动成员之一,他正为决策之快而稍感震惊。

葵日向看着杏子把那一叠厚厚的企划书放在随身挎包的旁边,他又回头看了看角落的仙石忍,抿了抿嘴。

“如果再加上那个‘会在圣诞夜用直升机把圣诞树运来,给大家送上惊喜’的人——怎么样呢?”

“日向君,这和直接报出答案是一样的是也……”仙石忍吐槽道。

风淡云轻的接话让葵日向的目光又转回了仙石忍。他试图从仙石忍的话语和表情里寻找和弟弟相似的迹象。从刚刚接受自己邀请之后开朗地表达感谢开始,仙石忍也在积极参与话题讨论,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充当吐槽役——应该说和葵裕太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不同,仙石忍的正常举动好像就差把“什么都没发生”写在脸上了。

但这场隐秘的观察还是被对方发现了:仙石忍注意到葵日向正在看着自己。就在两人眼神对上的瞬间,葵日向终于看到了他设想中的状况——仙石忍的瞳孔轻微地震颤了两下,几乎是条件反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还用余光观察自己,确认对方是否也已经没有再注意着自己——像个临场失误的演员。接下来午餐话题里,仙石忍再也没主动和葵日向搭过话。

……

复活节的准备缓慢但顺利地进行着,因为设计的舞台相当之大,还有很多需要配合的动作,所以光是多遍练习跑位就已经让大部分人精疲力竭了。本来体能怪物的一彩还能充满活力地满场跑,但练习到最后一次时,唯一保持和第一次动作完全相同的只有仍然游刃有余地从二层舞台往下跳的日日树涉,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倦意。大家都累坏了,就准备收拾回星奏馆了。

“啊...!日向君,那瓶饮料好像是在下的......”仙石忍叫住了正在从一堆大家一起买的,一模一样的汽水中“找不同”的葵日向。

“哦!确实!”葵日向把瓶身一转,看见瓶子靠下的位置有个用记号笔画的简笔小忍者,转手把汽水还给了仙石忍。

在收拾的过程中,葵日向看见仙石忍接了个电话,听称呼应该是流星队的其他人打来的。他有听铁虎说,他们这届流星队队员刚升入二年级的时候忙得焦头烂额,就连他这个似乎有用不完精力的“筋肉笨蛋”都招架不住这样繁重的工作,学业更是难以兼顾;而仙石作为队内的参谋自然也承担了相当大的压力,同时还要兼顾学生会的工作——再加上九月份舆论漫天的恶性诋毁事件对他应该也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如此想来,他的蜕变也绝非易事。

其他人纷纷告辞,更衣室里只剩下忍和日向两人。

“日向君不回去是也吗?”仙石忍挂断了电话,转身发现身边居然还有人。他疑惑地看着早已收拾好挎包但一直坐在长椅上看手机的葵日向。

“我在等你,”葵日向迅速将手机按灭后揣入口袋,站起身,“一起走吧?”

路边的店面基本都关了,霓虹招牌稀疏地纷纷暗淡下来,昏黄的路灯现在也显得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并肩走着的两人身上。仙石忍看见葵日向橙黄色的发丝在灯下被投上一层沉闷的黄,对方此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葵日向和兄弟完全相同的侧脸盖着一层随着路灯照射角度变幻的阴翳;就连身上换洗衣物的香气也和那人相同,散发着淡淡的海盐的气味,混着橘子的果香悄悄溜进仙石忍的鼻腔。他走在葵日向右侧,看不到有发夹的那边,所以以仙石忍现在的视角来看,唯一能区别两兄弟的部分只有头发的长短——但这种微妙的不同反而让仙石忍有种身边站着的是以前的葵裕太的时空错乱感。

这样和葵日向走在一起让仙石忍感觉十足的微妙。葵日向转过头来看他,仙石忍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但还是被对方捕捉到了些许慌张。

“仙石君在看什么?”葵日向明知故问。

“呃......”仙石忍迅速地运转着大脑,“在下在想...好像很少有机会和日向君这样单独行动,感觉很开心是也!”

“毕竟仙石君平时都在和裕太君玩嘛!——他又不让我老是和你贴在一起。”葵日向双手抱着后脑勺发出刻意的抱怨,斜眯着眼偷偷去看对方的反应。

仙石忍知道自己接错话了,不小心就会掉进不太妙的话题里,他不想越描越黑,就没有再回应,让沉默再一次溜进两人之间短短的两拳距离。还有一个转角就是星奏馆了,梦之咲到宿舍两步的路,硬是让仙石忍走出了两个世纪那么长。但不出仙石忍预料,葵日向果然在最后一步路之前停下来,正巧在一个没有任何路人或摄像头的角落。

“裕太君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最近他状态一直很不对劲。”葵日向看看脚下又看回仙石忍,在脑内拾选合适的措辞,“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

“其实都是在下的问题……”

无法投入精力的感情注定会失败,仙石忍如此认为,而现实已经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他感受不到和葵裕太之间有什么新产生的联系,对于他来说,他和葵裕太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两颗在茫茫宇宙中的人造卫星,保持着微弱到模糊不清的传信,只消一瓶小小的香水,便把所有念想砸个稀碎。

“日向君可能听不懂在下说的…但在下想说,裕太君做了正确的决定是也——如果不是他及时止损的话,在下可能永远没有办法跳出这个恶性循环是也……”仙石忍吞了一口唾沫,“而且我们现在光是想在一起活动就很困难了…如果在下明知道冒这样的险对谁都不好的话,还要拉着裕太君一起往火坑里跳——不是很自私是也吗?”

葵日向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所以仙石君的意思是...?”

“在下尊重裕太君的决定是也。”

葵日向沉默了一阵,脸上闪过片刻忧伤的表情,但很快就变成了笑意。

“我知道仙石君是怎么想的了,谢谢你愿意和我说!”

释怀一样深吸了一口气,扯了些练习很累云云无关紧要的话之后,葵日向语塞半刻,还是说了一句: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是...仙石君还是喜欢裕太君的对吗?”

被提问的那方愣住了。

“啊...抱歉!我好像问多了!——那就下次训练再见啦!”葵日向先行拐了弯,朝着星奏馆的方向走去。

也许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离开是否太过突然,葵日向转过头去,看见仙石忍站在拐角刚出头的位置,看着自己。那只琥珀色的眼反射着路灯的微光,反射出深不见底的挣扎。

 

(柒)局外人

训练室震天的音响刺激着耳膜,汗水顺着脊背滑下,兄弟两人依然游刃有余地跟着节奏熟悉新曲的舞步。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捕获了葵裕太全部的注意力——虽然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再对这种事这么敏感,但是好像潜意识并不配合他。不过他看过去的瞬间就知道自己看错了,那是三年级的礼濑学长,头发的染色和仙石忍是近乎一样的紫,区别是礼濑学长没有明黄色的挑染,总是把留起的长发编成细细的一段麻花辫,垂在右肩上。

葵裕太刚转回头继续看镜子,却看见镜子照出窗外多出一个与之相似的身影:仙石忍捧着一些文件从背后追上了礼濑真宵。后者明显被吓了一跳——虽然葵裕太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看样子确是十足的惊恐——但迅速地,礼濑真宵脸上的惊慌消失了,脸颊的毛细血管明显地活跃起来,展现出一种超乎愉快的感情。而仙石忍对他的这种表现虽然好像还是不太应付,但看起来也很开心。

葵裕太感觉有点不舒服,但依然靠肌肉记忆继续着动作,强迫自己的专注力回到现在的练习中,但是他还来不及回头,就看见渐渐远去的两个紫色的影子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其中一张脸和另一张越靠越近,最后交织在一个点上。

忍君在和他做什么?

周身的音乐和汗水好像都被抖掉了,强烈的耳鸣声在颅内嗡嗡轰炸着,葵裕太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肺好像从内部炸开一样痛起来。他知道音乐依然在进行着,他想保持动作的正确无误,但是突然从右脚踝开始席卷全身的疼痛让他像崩了弦的小提琴一样感到身体失去了支撑,他发出嘲哳扭曲的声音,最后以头部的剧痛结束了眼前的一切景象。

 

真宵殿下最近很奇怪。仙石忍最近一直处于疑惑之中,但是他不想说出来,他想这可能会影响好不容易如自己所愿发展的忍者同好会的活动。

和平常一样抱着文件向学生会走去,仙石忍看见礼濑真宵沿着水池边走边习惯性地用手轻轻搓着自己的辫尾,他没想太多就几步追上前去,只是和平常一样,和对任何人一样打招呼,露出笑容。

“性格相近的伙伴”是仙石忍从国中开始就一直渴求的,现在他终于拥有了——他感觉过去的自己在一点点剥落,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也从自己身上消失了。

闲聊了些有的没的,仙石忍刚想聊一下下次忍者同好会的活动内容,礼濑真宵却突然把话茬扭转向了一个自己没有预料到的领域,仙石忍好像一下听不懂礼濑真宵在说什么了,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那么奇怪。礼濑真宵红着脸说完了要说的话,仙石忍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对方看自己没有任何回应,做了个紧张得险些断气的深呼吸,把脸贴了上来。

面对朝着自己脸部尽速贴近的动作,仙石忍下意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他其实已经预想到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什么,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说服自己,也许这个动作只是为了表达其他的意思。唇间的触感像沙漠一样干涩,但不是因为任何一方的口干舌燥,而是一种潜意识的抗拒。礼濑真宵的动作几乎只是轻轻地掠过,马上离开了,但他好像下了要牺牲生命的决心一样,脸憋得紫红,用一种“破釜沉舟”的眼神死死盯着仙石忍,看他的反应。

仙石忍只感觉到心里被挖了一个大洞,无尽的空虚和疑问潮水一样涌向弱小的自己;大脑运行千万次的失败变成脑内嗡嗡的警告声,心脏泵血不足,他甚至感觉呼吸马上就要被掐断了。他在做什么?仙石忍脑内跑马灯一样闪过夏日祭的烟花,自己脸上的余温好像还停留在那个晚上。他愣住,脸却不是变红,而是瞬间变得惨白,这个表现让礼濑真宵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等到仙石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推开站在面前的人,咬着牙胡乱地飞奔,与对方背道而行。他感到现在的每一次呼吸都让充血的喉咙死命地疼,手里的文件也许不小心飞走几张,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

昏暗的房间里,只能看到一盏床头灯被调成最暗的档数,勉强照亮方圆内一小块区域。发觉口腔的每一个细胞都极度缺水,葵裕太艰难地睁开同样干涩的眼睛,疼痛一阵接一阵猛烈钻击着他的太阳穴,葵裕太还没有到可以饮酒的年龄,但是他想他离宿醉可能只差没有强烈的反胃感了。葵裕太感觉自己就是一片枯叶,马上就要被微生物分解成一滩恶心的烂泥了。不管自己有多想忘记那一刻所见到的场景,只要他闭上眼睛,那种在心脏上反复碾压一般的心痛就混着头痛一起袭来。

葵裕太抬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耳边的头发滑下来擦过脸颊。头发散掉了……葵裕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尖,恍惚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有收拾自己的头发,好像又长长了一些……发绳,发绳在哪里?葵裕太在床头的抽屉里摸索了一下,抽出一条发绳,却没有立刻把头发扎起来,而是盯着那条发绳发起了呆。

头发,要不要剪掉呢。葵裕太忽然想。

留长发,可以说是裕太自己做出的一项重大决定。就像分手了想要剪成短发,不过他的理由要复杂得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在思考要如何应对2wink越来越不相似这件事情,也明白他们不可能完全相同,迟早需要改变。而与仙石忍在一起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留了长发。

那是因为,我想要成为“独此一人的葵裕太”。与家庭、工作都无关,只是因为我喜欢忍君。我想要放下过去那些黑暗的过去,也解开“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的束缚,成为独立的自己,和忍君一起进入新的人生篇章,和他一起创造新的纪念——不过现在,自己和忍君已经不再是恋人了。

——那么,剪还是不剪呢?

葵裕太的思路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和问候的声音打断。

那是仙石忍的声音。他在问是否可以进来。葵裕太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想蹦起来去把门锁上,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机械得不听使唤,而自己的舍友出门并没有锁门。

仙石忍打开了宿舍门。

“下午好是也。”仙石忍轻轻地把门关上。葵裕太一时脑中空白,下意识紧紧攥住了被子的一角,看着仙石忍一步一步走向他,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床头,最终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下午好。”葵裕太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行。他咳嗽了两声,勉强对仙石忍露出了笑容。

“裕太君感觉怎么样是也?伤口还疼吗?我带了一些慰问品来,还有水果是也。”

“啊,谢谢忍君!伤口也没有很疼,没关系的。”

“那就好是也。知道裕太君受伤的时候在下很意外是也,裕太君为什么受伤了是也?”

葵裕太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但他很快就掩饰掉了。“啊,就是意外摔倒了而已!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

葵裕太以为他掩饰得很好,但仙石忍却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忍想起之前在星奏馆里遇到日向急匆匆地赶路,一打听才知道是裕太意外摔伤了——是那一天摔伤的。

在下其实知道的,裕太君摔伤可能是和在下有关,和那件事有关是也。仙石忍在心里叹了口气。结果还是让裕太君因为自己而受伤了是也。

但裕太君应该已经认定和在下分手了是也。仙石忍定了定神。既然如此,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必关心了——裕太君也不必关心这些才对是也。今天,只是作为朋友的探望而已是也。

“在下带了点适合病人吃的水果和点心,裕太君要好好休养是也。”

“啊,忍君说得对。我会的。”

两人忽然就沉默了。葵裕太第一次觉得自己对着仙石忍说不出话,或者说是无话可说。之前还不是恋人的时候,他们两个作为朋友都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聊,可现在倒像是直接不认识了一样。仙石忍虽然就坐在他面前,但两人之间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镜子,他们只是相对而坐,彼此都保持沉默。一种很陌生、很尴尬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葵裕太意识不到的是,仙石忍一直在望着他的眼睛看。

在下之前一直觉得裕太君的眼睛很漂亮的是也。但是现在,那绿色的眼眸,比起以前的清亮,现在更像是一片即将干枯的湖泊,复杂的情绪落进水里,融进眼底。仙石忍的视线向下移,落到葵裕太凌乱的衣领上,仿佛回到了砸碎香水的那一天。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给葵裕太整理好了衣领,又抻平了衣领上一个细小的压褶。等到他收回手,愣愣地盯着穿着睡衣的葵裕太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越界的事情。

“……抱歉是也。”仙石忍垂下眼睛。

葵裕太从仙石忍伸出手的那一刻就僵在了原地。他垂着眼睛,看着仙石忍低垂着眼帘,双手小心翼翼地帮他理好凌乱的衣领。

仙石忍离他那么近,葵裕太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葵裕太知道那举动是因为习惯,下意识就做出来了,但他们已经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没有。更让葵裕太感到悲哀的是,他从这个亲密的举动中,感受不到一点亲昵。仙石忍的手指触在衣领上,轻盈得像片羽毛,被拂过的地方却感受不到轻盈,反而像被箍上枷锁让他喘不过气。他想开口,他想问仙石忍为什么要这样做,却被对方的道歉堵了个正着。葵裕太庆幸自己的眼睛很干涩,这样他不管多心痛都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这段关系应该也就这样了。葵裕太想。他本来还想着,两人之间可能还有挽回的可能性,但是这一刻他发现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他也好,忍君也好,就算做出了这样亲密的举动,也感受不到当初那种悸动了,反而产生了让人想要逃离的尴尬。

葵裕太感到喉咙发苦。他流不出眼泪,但表达情绪的方法不止眼泪一种。他感到心中的阀门已经打开,痛苦的情绪瞬间成为洪流,涌出心脏,想要化作语言而奔流。葵裕太抓紧了被子,最终还是战胜了情绪,把冲动压了下来。

“啊,忍君不用道歉的。谢谢你帮我整理衣领~受伤之后我就没怎么收拾自己,结果居然连衣领都是乱七八糟的……忍君不必道歉,倒是我,让忍君看到这样的糟糕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呀。”

两人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仙石忍站起来打破了这种状态。仙石忍向他告别,让他好好休养,说自己还有会要开就先走了,又拍拍床头的篮子让他记得吃慰问品。葵裕太胡乱地点点头,目送仙石忍走出宿舍,看着仙石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听见门咔哒一声关上。整个宿舍又陷入了仙石忍来之前那样的寂静,或许更加沉闷也说不定。

葵裕太感觉身体忽然就失了力气,不受控制地歪倒在床上。手的力气也已经散掉,刚才抓在手里的被子已经变得皱巴巴。头上的伤口还在痛,因为长时间蜷缩身体有些酸疼,但那些在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想要流泪都流不出来。葵裕太盯着天花板,挫败感从心脏中升腾出来,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真失败啊。葵裕太闷闷地想。

 

(捌) 雪

葵裕太低下头把室内鞋换下,穿上自己的鞋子,没系紧的围巾随着动作变得松垮,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脖颈上滑落下来。葵裕太迅速把鞋子换好,又把室内鞋放入鞋柜,终于空出手来把围巾系好。

总觉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冷。葵裕太垂着眼睛走到了教学楼门口,一抬眼就看见了一位许久不见的友人。

正在戴手套的仙石忍也注意到了葵裕太投来的视线。他把手套戴好,圆乎乎的手挥了挥,向着葵裕太走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

“裕太君下午好是也。”仙石忍对他露出了微笑。

“……啊,忍君!下午好。今天学生会没有加班吗?”

“今天没有是也!在下也觉得很难得,不过这样就有时间回星奏馆多休息一下了是也。”

“是啊,冬天还一直忙的团团转也太辛苦了。”

“裕太君要回星奏馆吗?要不要一起是也?”

“好呀,一起走吧。”嘴上这么应着,葵裕太却暗地里揪住了自己的衣角。他面对仙石忍还是有点儿不自在。从上次受伤忍君来看望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忍几次,今天能在门口遇到纯粹是意外。

他还不能算是完全走出来,想要忘掉一段关系还真是艰难。葵裕太轻轻叹了一口气,空气中瞬间凝起一阵白雾。

“在下接到了一部古装英雄剧的角色是也~在下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制作,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完成是也。”仙石忍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了一下,把脸埋进围巾里,说话有点儿含糊不清。

“那太好了!忍君,恭喜你。”葵裕太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随着仙石忍的步子略微放慢了速度。

“裕太君最近有什么打算是也?”

葵裕太想到之前大哥说过的,去国外发展的事情。“要去国外发展的话,提前过去适应会更好吧?”大哥是这么说的。葵裕太想要张嘴告诉仙石忍他要离开这里的事情,但还是闭上了嘴,讲起了2wink最近参加的一个音乐节目的事情,仙石忍听得很认真。

要离开这里的话,那我和忍君能够见面的时间,应该只剩下这个冬天和下一个春天了。虽然能见到的机会也不多。葵裕太心里清楚,他还没能彻底走出来,但是忍君都讲得那样清楚,或许再次纠缠着要一个答案,已经是烦人的、没必要的行为了。

但心里的空洞是存在的,他也相信仙石忍的心里也存在着和他一样的空洞,走在街上被冬日的寒风穿透。被悲伤浸透,挖空,难以再次填补,只要回想起来就会心里空落落的。这要如何才能修复呢。葵裕太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台阶,和仙石忍一起登到了长楼梯的顶部。

刚准备下楼梯,仙石忍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打开一看,眉毛轻轻地皱了起来。他关掉手机,语气有些急促。

“对不起裕太君,刚刚衣更殿下突然来了信息,说有个紧急工作是也,在下现在必须得赶回去……真的很抱歉是也!裕太君先回去吧!”仙石忍甚至向葵裕太鞠了一躬——多么诚惶诚恐。这一举动好像一下把时间拉回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葵裕太一瞬间晃神了。眨眼间仙石忍已经下到了第一级台阶。

他总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见仙石忍了。葵裕太也跟着往下冲了两级台阶——那些想要求证的关系问题,对仙石忍本人的念想,在此刻全部化作他的一声呼唤:

“等等……忍君!”

仙石忍应声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葵裕太。那只眼睛,那只金色的眼睛,如同葵裕太记忆里的每一次对视一样,只望着他。葵裕太忽然就鼻子酸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停仙石忍——感觉更像是一种本能。

喊停了又要说什么呢?一路顺风?工作加油?——他想说的可不止这些啊。他可能就是想从仙石忍嘴里听到确认的话语,然后真正放下一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吧。但是——还有确认的必要吗?

“……再见。”葵裕太看着下面的仙石忍,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说了一句告别的话——既然没有再次确认的必要了,不如在这里告别。

……

仙石忍感到眼眶发热,偷偷地抬起头,想收回马上就要灼烧起来的眼泪。

对不起是也,裕太君——在下真是个糟糕的人对吧。就算被在下那样对待了,裕太君还是会压下怒火尽量平静地和在下说话是也;就算是现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也还是这样温柔地和在下相处是也。

在下浪费了、辜负了裕太君的温柔是也。但是在下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这一切是也——如果在下可以,是不是就不用变回朋友关系是也?是不是就不用和裕太君走到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是也?但是在下做不到是也。或许,除了变成这样,也没有其他的能向前走的办法是也,至少在下没有是也。

对不起是也,裕太君。

仙石忍默默地在心里向葵裕太道歉。他向着葵裕太挥了挥手,转身开始奔跑,围巾落下来的一角随着奔跑的动作在空中飘扬,尾部的一点黄色图案恍惚间看起来像一团火。葵裕太也伸出手,向着仙石忍用力地挥了挥,然后他就被空中突然落下的雪花贴上了脸颊。

下雪了。葵裕太想把脸颊上的那朵雪花沾下来,但雪花在遇到手指的一瞬间就开始融化,只留下一丝空虚的凉意。葵裕太后知后觉地抬眼望向仙石忍离开的方向,却发现对方早就消失在来时的转角。

这就是故事的尾声了。

葵裕太站在雪里,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头上。随后,他迈出脚步,转过身,开始向前奔跑。

 

 

(玖) 归宿

打开电视,东京电视台新的晚间放送节目是受民众瞩目的古装英雄剧,葵裕太知道这是流星队参演的那部,他之前在街上还看见了大幅的海报挂在街头楼宇的广告处。电视里的画面闪到一个正襟危坐的少年身上,他身着传统的日本服饰,看起来有钱有势,大概是个年轻家主或者贵府少爷之类的角色,葵裕太认出他就是仙石忍。他没有看之前的剧集,正在播放的这集也已经过了一半,葵裕太什么剧情都没看懂,只看见演着和本人性格相差甚远的仙石忍板着脸,冷冷地和下人说话,神情严肃:

“别让我再看见你!”剧里的下人被少年叫人撵了出去。

葵裕太不禁打了个冷颤,关掉了电视。

 

三年级的生活眼看也要结束了,流星队的现三年生们除了铁虎以外,剩余的二人都宣布在拍摄完电视剧后短时暂停所有的偶像活动,准备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葵裕太最近也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工作,和葵日向一起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情。出国这件事,即使是在事务所里,也只有所长和副所长知道,他俩还在校内问过门老师和佐贺美老师,他们也表示支持;不过除此之外,其他人大概都未曾听说。葵裕太的头发已经过了肩膀,现在可以扎成一条低马尾了。头发从一年级升二年级的暑假开始留,中途他几次想剪,但最后都没有剪得比肩更短。这头充满了复杂原因留起来的头发,变成了“葵裕太”和“葵日向”之间最直接的区别,也成了一年级的自己和三年级的自己之间最明显的隔墙。三年级的所有人都在为了未来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投入全身心的精力,无暇顾及其他——春日的到来并没有给梦之咲带来更多的喜悦,空气里弥漫的反而是离别的气息。

 

坐在自己斜前方的葵日向还在抄补黑板上的笔记,葵裕太坐在窗边,盯着挂钟,数着还剩多久下课。门口已经有人等着讲台上的老师宣布下课,葵裕太立马认出那是新加入COSPRO的组合的成员。和2wink的起步相似,在梦之咲目前所有的偶像组合中,他们是唯一一个全部由一年级生组成的,也就是说, 他们的队长也和当初的葵日向一样,在众多的队长之中显得格外稚嫩。葵裕太还来不及仔细追忆一年级时2wink发生过的种种,下课铃响了。

“葵前辈...!不好意思打扰了...关于上次讨论的我们和辰星队合作的事,能给我们一些建议吗?”

他们说的“辰星队”是目前在一二年级的流星分队的其中一组。据他们说,在查阅了以前的活动记录后,他们发现同事务所的组合里只有2wink曾多次和当时的流星队合作过——虽然已经是一两年以前的事了,但那也足以给出他们需要的建议了。

“这是我们草拟的企划书,基本流程是按照前辈们当时‘早春航海祭’的那份来写的......”队长拿出了被用各色彩笔改得密密麻麻的企划书,还有从资料室借来的当时企划书的最终稿和之后的活动记录,都用一个巨大的文件夹夹在一起。

葵裕太拿着文件夹,对写着“早春航海祭”、“2wink&流星队”的封面沉思许久,还是翻开了第一面。

前面几页都是些活动的具体流程和预算的报单等等,他甚至看见了舞台的多版设计稿。因为这原本是Knights的活动,但因为成员排期对不上,被朱樱司拜托给了2wink和流星队,所以文件夹里还有很多原本供Knights成员使用的服装初稿,被夹在废案的几页里。葵裕太一页页地翻看着,一边感叹杏子一直以来都很出色的业务能力,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当时演唱会的场景。正当他回味到被他一样样吃了个遍的,舱内餐厅高级美食的风味时,手上的文件夹也被翻到了最后几页的活动记录。

除了大量的文字记录和活动反馈、反思,十几张照片也被贴在最后几页上,是当时活动拍摄的照片。有很多用专业相机拍摄的演唱会照片,也有杏子用自己手机抓拍的。葵裕太看见杏子偷偷拍下了守泽千秋和当时已经感冒却还在勉强自己努力工作的大哥,在舱内手捧着热可可谈话的情景;还拍到了高峯翠被活动吉祥物吸引得迈不动腿的样子,他背后则是深海奏汰想要戏水但被守泽千秋死命拉回甲板上的搞笑场景;甚至还有自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美食的照片......他最终把目光放在贴在最后一页角落里的一张不起眼的照片上。

这张照片不大,看上去和拍立得的大小差不多,明显是被裁剪过;因为是抓拍,所以并无构图可言,甚至可以看出这是杏子认为拍得不好的照片中的一张,本应该被删除,却不知怎么混进其他被挑选出来的照片里,也被一起洗了出来;也许是杏子觉得扔了可惜,它还是被随意地贴在了角落。

画面上是两个人牵着手,拍摄者从很远的地方侧对着画面的两个主角抓拍到了这一幕,但可能只是杏子拿着手机的时候误触到了快门,没有拍到画面中两人肩部以上的内容——这也是这张照片本应该成为废弃物的原因。

但即使照片有些模糊,还看不见脸,葵裕太的呼吸还是停滞了片刻。他知道,在这张照片上,靠近镜头一侧的人就是仙石忍——因为在杏子无心地按下快门前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的人,正是自己。

那天所有关于两人的回忆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顿时充满了葵裕太的整个大脑。他还记得那天仙石忍是如何被紧张感挤没了胃口,在站上舞台时是如何轻微地发抖,也记得自己是如何握住了对方的手,还有对方手心略带冰凉的温度。...

......

“裕太君?你在听吗?...裕太君!”

等葵裕太回过神的时候,葵日向和后辈们都看着自己,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尝试把这张照片从纸上撕下来,赶忙把文件夹合上了。

“抱歉...看入迷了。”

“裕太君!——这样我不就要再说一遍了吗!”葵日向烦躁地把组合活动的企划书初稿翻回第一页,重新和葵裕太讨论了一遍方案中的问题。

站在最旁边的队员看见葵裕太前倾着身子,探头去看葵日向手中的文件,却默默把文件夹背到了身后,手指慢慢地摸到了最后一页,撕下了什么东西,因为背着手撕拉的动作实在别扭,那页纸也被暴力地撕缺了一角。不过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似乎并无发觉,便识趣地噤声,当作没看见。

 

通知考试的邮件和当地住所的地图在两周之后寄到了葵兄弟的手上,这比他们预计的时间还早了半个月。时间紧急,两人几乎只花了一下午就把行李整理好,在星奏馆的东西也基本清空了,最后在宿舍里睡了半个晚上,就轻轻地推门离开,在凌晨跑着赶着上了飞机。葵裕太在飞机上向下看,只能看见还在睡梦中的城市全由橙黄的灯光组成,但很快被厚厚的云层盖住。每一个在梦之咲上学的日子好像突然变得很远,支离破碎;他们甚至没等到春寒过去,就在樱花的嫩芽刚从枝条中抽出的日子里仓促结束了在梦之咲的最后一天。

 


(终) 人造流星

从梦之咲毕业以后,忍和翠都选择留在国内读大学,铁虎和千秋一样,直接成了全职偶像。仙石忍在毕业后过了足有一年才听说2wink的两人都选择出国上学了,但只知道去了不同的院系,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国家,学校的名字也不得而知。不过转眼之间,四年大学生活在来年春日也即将结束,翠和忍也忙着各自毕业的事宜,都在宿舍和教室两点一线。

街道上红色白色的装饰品簇拥着楼宇,百货大厦上巨大的广告屏都被各种新年特放送的节目霸占,终于结束了期末考的学生们都在讨论即将到来的新年;STARPRO的大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各自忙于不同的偶像活动,终于找到一个大家共同的假期,所长天祥院当然要尽兴地搞个新年团建。

“到底是内心有多阴暗才会把截止日期定在新年夜啊!”电话对面传来高峯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的不满。

“翠君冷静是也......在下刚醒就被翠君这么吼,头好痛是也......”

今天是新年夜。以夜行忍者自居的仙石忍提前一天熬了通宵,等中午把论文改完已经筋疲力尽,想狠狠地打一下午的游戏发泄,直至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半途睡着,现在外面的太阳已经直直坠下了地平线,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半小时,急忙打电话给高峯翠,让他开车载自己一程。不出所料,动作稍显缓慢,赶着死线完成论文的高峯翠在电话里听起来就和快咽气了一样颓废。

 

“啊,深海大人叫我们顺路去买些东西是也,”仙石忍窝在副驾驶抱着手机确认明天的课程,突然收到信息,“在下记得拐角对面就有便利店,翠君掉个头吧!”

高峯翠手握方向盘,打上转向灯,在下一个路口掉头,果然看见了711,同时还出现了红蓝色的禁停标志牌。

“呃,忍君,这里好像不能长时间停车……好郁闷。”

“那翠君先去就好了,这里离居酒屋也不远是也!”仙石忍麻利地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目送高峯翠的二手丰田消失在车流之中,转身便走进便利店。叮当的铃声响起,他几步走到货架前,寻找深海奏汰给他发来的清单上的东西。

“怎么可能买得到‘海水’啊!绝对是深海大人自己私心加上去的是也......”

仙石忍迅速地从货架上挑选需要的东西,伸手取物的隐约之间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海盐掺杂橘果香的味道,他暗想也许是因为他离放洗涤用品的货架太近了。

“就这些吗?一共1200日元。”收银员的声音。仙石忍没有刻意地捕捉其他顾客的对话,模糊之中滴滴答答的商品扫描声不时响起。

“给您找零——”

“谢谢,新年快乐!”

这个热情的顾客对收银员说了句祝福,短短几个音节,让仙石忍拿货品的手突兀地顿了一下,停在半空中。刚才闻到的香气好像又被空气卷来,把仙石忍的思想搅得模糊不清。应该说这个声音根本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但凡自己现在身处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角落,仙石忍都不会如此难以置信于自己的耳朵。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一次,不去多想,但高中时期各种模糊的记忆又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倍速的电影一样在脑内跑马灯; 但等他抱着要买的东西离开层层货架的阻挡时,那里站着的却是不认识的背影。

原来是认错人了吗?仙石忍心情复杂地把这个乌龙吞回肚子里,把手里的东西放上收银台。

 

“任务完成了是也!在下现在就过去!”仙石忍抱着已经结好账的东西,把进门时松开的围巾又系好,然后双手敲击着手机屏幕,给高峯翠发去消息。

“忍君快点...!大家都到了!”高峯翠回复。

几秒后高峯翠又发来一个在流眼泪的白菜公仔表情包:“还有...守泽前辈说流星分队太久没聚在一起了,激动得快把桌子掀了...快来救我......”

“翠君撑住是也!”仙石忍得嘴角忍不住上扬,把手机按灭后揣进大衣外套的口袋,推开门,走出了便利店。他这才发现店门口还站着一个人,一直站在玻璃门外吹着冷风,看自己发完了消息。

711的招牌发出灰白的光从头顶倾洒下来,照在对方的脸上,投射出五官的轮廓,对方说出自己名字时呼出的白气也被照亮,看起来更是寒意透人;唯一的变化是本来已经被留长的头发现在又被剪回到了最初的长短,和两人初次见面是一样的造型,但观感却让仙石忍十分陌生。远处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漫射着,才勉强让面前这张被冻得白里透红的脸上显出一点柔和的感觉。

“......忍君?”对方用翡翠一样的双眼盯着自己。

仙石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毕业后除了新闻和电视,这张脸已经有四年没有如此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曾无数次设想也许有一天会等来这一次重逢,但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有关梦之咲,有关葵裕太和七年前的夏日祭、四年前那场初雪……一切回忆回涌而上。——但让仙石忍惊讶的是,就好像小时候吃过的佳肴,长大后再品尝便觉并无记忆中的美味一样——等回忆中的对方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明明看起来和四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看起来更加成熟,心里却和从前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

“裕太君......”仙石忍明明用着熟称,却像在叫一个不认识的路人。

“忍君怎么会在这?...我是说,当然可以在这,但是...今天不是新年吗?”葵裕太过于吃惊,有些语无伦次,说完后深深地叹气,为自己的慌乱道歉。

“今天事务所的大家约好了要一起聚餐,在下被派出来买东西是也,”仙石忍回答,“裕太君才是,为什么在这…?在下听说你和日向君不在国内……”

“我和忍君的理由一样,COSPRO有新年聚会,我和大哥一放假就飞回来了。”

仙石忍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葵裕太也没继续说话。两人之间只剩寒风在耳边乱窜的声音。

“……我得走了,大家还在等我。”还是葵裕太先为难地开口了。

…原来在门口等自己这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么两句吗?不过仙石忍的疑惑很快就变成了理解:时至今日,不管是葵裕太还是他自己,都已经找不出除了这两句话以外的任何话题了。

“在下也得走了是也,守泽前辈快闹翻天了。”仙石忍笑着加上了后半句,以缓和气氛。

“流星队的大家真是一点没变啊。”葵裕太也笑了。

仙石忍拉了拉有些松动的围巾。

“那就下次见了是也,裕太君!”

“......嗯,下次见哦,忍君。”

葵裕太把羽绒服厚厚的帽子从肩后扣上来戴好。两人在寒风里分手,挥手之后朝着两个方向背对背离开了。仙石忍迈步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在拐角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葵裕太灰蓝色的羽绒服在身着喜庆明亮服装的人群里显得有点暗淡,反而显得格外突出,但在仙石忍想看清更多对方的动作之前,拥挤的人潮已经把灰蓝色的身影吞没在一片霓虹之中了。

 

葵裕太往居酒屋的方向大步迈去。升上天空的花火噼啪作响,化作天边无数拖着尾巴的人造流星。葵裕太抬头去看,又想起学生时代他告白成功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绚丽的烟花之下,他和仙石忍眼里也曾经划过如此美丽且真实的流星——只不过现在一切都是后日谈了。葵裕太明白,而且他知道仙石忍也明白: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成年人之间的寒暄,无声地交代了没有下一次的结局。

他站在人群之中,看稀疏的几发烟花全部燃尽,想起什么似地回头去看,但什么都没看到。葵裕太看见周身是望不到头的人山人海,听见人们的口中满是新年夜的喜悦。

他们的人生还有无数次夏日祭和新年夜,但像当年那样绚烂又梦幻的人造流星,不管是仙石忍还是葵裕太,都再也没见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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